想好好写一下“张教官”的原型——我们叫他，建国。

建国很高，大概是最高的教官，又特别瘦，还特别特别黑，牙很白很白。他的声音很好听，特别有磁性，播音腔喊号真的非常苏了。但第一眼看他，真的很怕他，因为他太不苟言笑了，给人压迫感特别强，特别严，都不是盐，只是严。

转机是从何时开始的呢，讲道理只是几天前的事儿，但我的记忆确实已经模糊了，隐隐约约感觉对他的怕是从看到他一言不发只歪着头盯着旁边教官，希望对方凭空感受到他“你挡着我地儿了”的脑电波的时候开始转变吧，当时觉得，哎，虽然他看起来又严又不好说话，但还…挺可爱的啊。

确实挺可爱的。

匕首操圈粉圈得太过了，导致我们班——本来都是我们自家教官，立冬教官的粉儿——后来踢方阵的都日常沉迷建国了，每天中午饭啊中午午休啊都在叽叽喳喳说建国这个那个的，还有拉练，听说建国不跟着我们一起走，就不去拉练了，然后到了打靶场，可劲儿算着怎么才能被建国手把手教打枪保障安全，反正，全民沉迷建国吧。

其实……建国唱歌一般，《成都》还蛮好听的，《七里香》根本听不出是《七里香》了，至于别的……我都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歌……

但是，他跟我们一起在尘土飞杨的操场一角，晚星闪烁，黑幕低垂，操场一侧的照明灯是附近唯一明亮的光源，建国背对着光源，面孔淹没在一片黑暗中，但身影被镶上了金边。偶尔他会唱岔几个音，因为他的嗓子真的因为喊号而沙哑不舒服，所以他一手摸着喉结，另一只手有些无措地垂在身侧，他不时走来走去，让更后排的人也能听到他唱歌的声音。一曲唱毕，我们闹着他再唱一首，他说，他都唱了，该我们唱了。于是我们就唱，唱小幸运，唱告白气球，我们唱的时候他不好意思，根本不敢看我们，就低着头看着手表，他的表情被黑暗藏起来，但我深信他嘴角一定挂着藏不住的笑意。唱得都一般般，但气氛很好，踢正步踢了一天，真正坐下来唱几首歌，唱什么都是享受，何况背对北京难见的星空，面朝黑暗里唯一的光源。

他的身影太挺拔而迷人。

他的身上存在着很多矛盾。明明是大魔王（他自己盖章的），但其实都没生过气，强迫症般的守时、每天都时不时端端正正地坐在台阶上写着什么东西，这样的人按说该是学霸不该出现在这里，而他，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，在一群兵哥哥里却显得有些不合群。

后来我们才知道，他今年9月1日要回大学了。也就是说，他本来是大学生，中间来当兵，恰好带了我们这届军训。他跟我们聊天，说，他曾经是个190多斤白白胖胖的胖子，大学特别堕落。军队真的会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，如果不是他自己说，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他会有这样的曾经。

两年之前，当他还是一个190多斤白白胖胖的胖子的时候，他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黑得只能看见牙的瘦子，他会被这么多女生喜欢、会在沙土飞扬的土操场给一群女生唱歌、被起哄到只不停摸脖子吗。

害羞如他，他应该想不到吧。

我总会忍不住想，如果建国没有来当兵，他会是什么样，或者，如果他成绩再好点，他会是什么样，或者……更多莫名其妙的假设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看到什么可能性，或者在渴望哪一种结局，可能只是因为，大家都会在岁月洪流中身不由己地漂流到一个地方，建国，他可能本不属于这里，违和感太强，仅此而已吧。

其实挺奇怪的，就，明明更了解立冬，明明立冬才是我本班的教官，跟他相处时间更多，更亲。但立冬对于我，更像是那种相逢意气为君饮，系马高楼垂柳边的交情，这一刻对饮好酒，下一秒也可以潇洒转身各自奔天涯，不牵挂。

但建国，可能他太温柔，太温柔的大魔王，可能他太羞涩，歪着头能不说话就装哑巴。他不是立冬那种兵痞，动不动跟别的教官开玩笑说“你要是带不回来我他妈杀了你”，中学时代痞里痞气地一笑偷走无数少女的心。建国，他，他可能更温和一点，所以我更喜欢他，更舍不得他。

今晚最后一面，立冬给我们讲了好多他的故事，但因为不是本班教官，我并没有看到建国。


我总会想起我特别特别小的时候，学游泳，是体大的学生教我们，我一开始怕水，学了半天也学不会，那个哥哥就一直拉着我一点点适应一点点学习，一对一教了很久，然后我学会了，游得特别好。突然有一天，在泳池旁坐着，他开口说：可能我以后，再也见不到你了。

这句话，保守估计是至少十年前了，但我现在都记得他讲这句话的声音。

那个夏天之后，我有两个夏天没游泳，结果就，特别搞笑地，忘了怎么游泳了。意识到我真的忘记了的时候，我第一反应是，我太对不起那个哥哥了。


高一也有军训，教官很像立冬，后来教官给我们留了QQ，还被拖到班群里，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交流，离开军训基地，大家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
不能留建国和立冬的联系方式，这是个好事儿。


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军训，如果我可以选择，我宁愿一辈子不认识建国和立冬来换我不用军训，我不会犹豫一秒钟的。军训有收获，但这个收获我们可以通过更好更简单更舒适的方式来获得，甚至这个收获我们也未必需要，所以军训没有意义。

但我必须军训。

我所能做的只是在限定的框框里，尽量活得开心。

认识建国和立冬，我很开心，明天最后汇演，踢正步我会尽全力，不是为了学校也不是为了院系，只是为了他俩。

傻逼，但有一点点、一丢丢、一咩咩的小小的深情。


虽然可能我以后，再也见不到你们了。

即使我以后，再也见不到你们了。

所幸我以后，再也见不到你们了。